全球油气上游投资快速复苏

文 | 方瑞瑞、冯连勇

作者供职于中国石油大学（北京）经济管理学院

2014年以来，油价暴跌、能源转型、新冠疫情等多重因素使得国际油气上游投资在低位徘徊了几年。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全球供应链受到冲击，美欧对俄制裁、俄罗斯减供断供，能源供需格局重组。油气价格快速上行引发全球油气上游投资迅速反弹，恢复到了八年来的最高水平。

从区域上看，北美、亚太地区、拉丁美洲是增长的主要驱动力，分别较2021年增长53%、45%、34%。2022年成为上游投资回暖的重要拐点。受多重因素阻碍，未来几年全球油气行业上游投资可能会承压上行，年投资维持在5000-6000亿美元之间。

01 受油气价格上涨驱动，全球油气上游投资快速反弹

2014年10月以来，受油价下跌及全球能源转型的影响，国际石油公司普遍大幅削减了油气投资。2015-2019年，全球油气上游投资下滑势头显著。2020-2021年，新冠疫情导致全球经济萎缩，限制了油气需求，上游资本开支缩减到3001、3582亿美元，原油的储备量及产量均受到影响。2022年2月，俄乌冲突引发全球能源市场震荡，油气行业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时期，国际油气价格飙升到非理性的高位后又有所回落。

从整体上看，2022年国际油价走势呈现“前高后低”特征，上半年布伦特原油价格从77.4美元/桶震荡走高至123.5美元/桶，下半年受到战略原油储备大量释放及经济衰退预期的影响，国际原油价格下行到86美元/桶，2022年全年布伦特原油均价为99美元/桶，WTI原油年均价为94美元/桶。2022年全年荷兰TTF均价为41.11美元/百万英热单位（约合9.76元/立方米，按照2022年美元兑人民币平均汇率6.72、1百万英热≈28.3立方米计算），美国Henry Hub均价为6.45美元/百万英热单位（约合1.53元/立方米）。

表1 2013-2022年全球油气行业支出概况

单位：亿美元

 数据来源：根据S&P Global Commodity Insights（前 IHS Markit）资料整理

由于油气上游投资与价格具有明显的正相关性，高价格势必推动上游勘探与生产支出增加。如表1所示，2022年，全球油气资本性支出跃升至5799亿美元。其中，勘探生产支出较上年增长39.4%（1411亿美元），达到4993亿美元。这是2015年以来的最高水平，LNG与管线支出较上年增长17.7%（121亿美元），达到806亿美元。运营支出较上年增长16.4%（795亿美元），为5635亿美元，略低于资本性支出。

2022年全球新钻井数为58782口，陆上和海上分别为56145、2637口。钻机数量较2021年增长22%，陆上和海上钻机数量分别为2900、449台。然而，通胀带来的成本上涨也在削弱油气上游投资的实际价值，因此要“挤”出这部分的“水分”才是真正的增量。据国际能源论坛（International Energy Forum），2022年成本通胀同比增长15%～20%。

02 美洲与亚太地区，成为投资增长的主要驱动力

随着油气行业景气度提升，油气企业现金流、利润增加带动资本投入快速复苏。从区域上看，北美洲、亚太地区、拉丁美洲成为全球勘探与生产支出增长最快的地区，详见表2。

表2 2013-2022年全球油气行业各区域勘探生产支出概况

单位：亿美元

 数据来源：根据S&P Global Commodity Insights（前 IHS Markit）资料整理

北美地区增幅最大。

得益于页岩油气高敏感性及投资回报期短，美国陆上勘探与生产在2022年打破了多项纪录，主要以二叠纪的页岩油作业、海恩斯维尔和阿巴拉契亚的天然气开采为主。

2022年，北美地区上游勘探与生产支出为1780亿美元，较2021年上涨53%，增加了671亿美元。陆上钻井数量同比增长40%，达到25960口，占全球陆上钻井活动的47%，超过了亚太地区，后者在2020年之前一直处于领先地位。

加拿大增长要低于美国。但是，值得关注的是美国再投资率（公司用其盈余再投资的能力）仍保持在历史低位，处于30%至40%之间。其中，私营运营商再投资率高于大型石油公司。由于美国面临着油井生产率下降和地质条件日益复杂的难题，长期来看，其资本支出不会强劲反弹。据标普预计，2023年的美国油气勘探生产资本支出增长约为21%，为2160亿美元，2024年及以后增速会有所放缓，维持在2300-2500亿美元之间。

亚太地区位居第二。

亚太地区作为世界经济增长的引擎，油气需求增加推动油气行业上游不断增加投资。2022年，亚太地区上游勘探与生产支出为1278亿美元，较2021年增加了397亿美元，同比上涨45%，中国、澳大利亚和马来西亚是主要贡献者。

中国主要归因于国家石油公司增加投资，中海油制定了“七年行动计划”，到2025年国内勘探量比2017年翻一番，目前正是关键时期。澳大利亚增长主要是液化天然气投资带动的。马来西亚在加大天然气田的开发力度。

未来能源转型的大背景、缓慢的经济增长、财政条款和不稳定的地缘政治条件都将抑制亚太地区油气勘探生产资本支出。据标普预计，2023年亚太地区勘探生产支出预计会增长到1430亿美元，2024年及以后会开始萎缩，略有下降，维持在1300-1400亿美元之间。

拉丁美洲冉冉上升。

拉丁美洲勘探与生产支出在2022年恢复并达到542亿美元，较2021年增加了138亿美元，同比上涨34%，增长背后的主要驱动力是巴西、墨西哥、阿根廷和圭亚那。随着哥伦比亚、厄瓜多尔和墨西哥等陆上成熟油田产量不断下降，未来该区域恐将主要依靠巴西和圭亚那的深水油田产量上升来扭转局势。

拉美海上勘探与生产支出占全球海上勘探与生产资本的27%，其深水领域是全球油气勘探最具潜力的增长点。自2013年以来，开发深水石油的成本下降了50%以上，目前其盈亏平衡成本约为50美元/桶，油价高涨驱动该区域的深水项目开发。由于深水项目交货期长，时间比大多数常规陆上项目都要长得多，新的浮式生产储油船建造也需要2-3年的时间，拉丁美洲的油气投资不会立即缓解市场的压力，可能会在中期有所帮助。

同时，通货膨胀以及基础设施匮乏等因素的影响也会限制未来勘探生产支出增加。据标普预测，到2023年，整个拉丁美洲的勘探与生产支出将略有下降，约为530亿美元，2024年-2026年将会在580亿美元上下浮动。

欧洲增长放缓，中东、非洲动作频频。

2022年，欧洲勘探生产投资略有增长，为238亿美元。俄乌冲突后，为了填补俄罗斯断供产生的短缺，欧洲正在通过多种形式争取油气资源。中东和非洲毗邻欧洲，地理位置优势凸显，成为新的投资选择。

在高价格的推动下，中东和非洲2022年勘探生产投资分别为446、357亿美元，同比增长25%和31%。天然气是这两个区域的重点勘探对象。卡塔尔能源公司将批准其第三个大型液化天然气扩建项目North Field South，阿联酋ADNOC公司计划批准960万吨/年的Fujairah液化天然气项目。

伊拉克、科威特、阿曼、以色列、利比亚、摩洛哥等国均蓄势待发。然而该区域也属于全球最动荡的地区，武装冲突升级、地缘政治紧张和油价波动风险等因素都可能成为制约其上游投资增长的因素，据标普预测，未来几年中东上游投资趋于稳定，维持在470亿左右，非洲稳中有增，约为410亿美元～490亿美元。 

03 俄罗斯及里海地区，比冲突前的预期减少150亿美元

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22年俄罗斯的石油产量为5.35亿吨，同比增长2%，出口量为2.42亿吨，比上年增长7.6%，天然气产量为6710亿立方米，比上年下降12%，出口量为1844亿立方米，下降25%。

尽管如此，俄乌冲突依然使得俄罗斯在油气投资领域代价沉重。受西方制裁影响，大量外国资本从俄罗斯外流，油气项目投资受到重创。2022年，BP、道达尔、壳牌、埃克森美孚、挪威国家石油公司等陆续退出在俄罗斯的上游业务。虽然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和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能够继续投资，一些大型资本项目仍在推进，但由于技术和资金限制，不少项目被迫延后或停滞。此外，俄罗斯的信用评级已被降至投资级以下，上述两家公司很难获得贷款，随着时间的推移，留给再投资的账面资金将越来越紧张，寻找外部资金来源将成为它们要长期面临的挑战。

印度、中国和日本一直以来都在寻求稳定、长期的油气供应来源，随着俄罗斯与亚洲能源关系的不断加深，未来这几个国家将会成为俄罗斯油气行业国际资本的重要参与者。

2022年，俄罗斯及里海地区上游勘探与生产支出为353亿美元，较2021年增长18%（53亿美元），但是却远低于世界油气上游投资平均增长率（39%）。据雷斯塔能源公司（Rystad Energy），俄乌冲突之前，预计2022年俄罗斯的上游投资为500亿美元，俄罗斯上游投资比预期减少了150亿美元。

由于北溪和亚马尔欧洲管线的中断，目前仅有过境乌克兰和土耳其的天然气管线仍在输气。尽管目前亚马尔液化天然气的生产未受到大的影响，然而提供专有液化天然气技术的林德公司已经撤出俄罗斯，俄国本土的液化气替代技术还不够先进，且受禁运影响无法顺利取得生产部件，新增的波罗的海天然气液化项目无法顺利开展，正在进行的北极LNG-2的开发被迫推迟。

俄罗斯正在寻找新的天然气出口选择，但俄罗斯目前没有能天然气外输到亚洲的管道，短期内无法实现有效的进口替代。亚马尔的天然气若要转向亚洲，则需要开工建设新的天然气管道，这将会产生数十亿美元以上的建设投资。未来俄国上游投资大部分将用于开发其在远东和亚马尔半岛的储量。俄罗斯产量降低的程度和持续时间将严重影响未来所需的投资，2022年将成为俄罗斯上游投资多年衰退的开始。据标普预测，2023-2026年，俄罗斯及里海地区的勘探与生产支出基本上维持在350-390亿美元之间。

04 受多种因素制约，未来油气上游投资增速恐将放缓

经济衰退使得油气投资动力不足。

新冠疫情、全球通胀、俄乌冲突等重创全球经济，造成多重不利影响。油气上游投资与经济形势的景气度存在正相关性，经济增长、消费复苏，油气上游投资也会随之增长，经济停滞不前、消费减少，油气上游投资也会随之萎靡不振。

尽管目前部分不利因素逐渐开始减弱，全球经济正在缓慢复苏，但是由于通胀压力、家庭购买力下降及货币政策收紧，全球经济仍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这也严重影响着消费意愿。根据联合国2023年1月发布的《2023年世界经济形势与展望》报告，2023年全球经济增速预计为1.9%，为数十年来增速最低的年份之一。

对需求的担忧打压了市场对油气行业的信心，投资不足会在短期和中期破坏能源安全，而且还会在短期内增加对传统能源的依赖，从而阻碍气候目标的进展。

新能源挤压油气上游投资增长空间。

推动清洁低碳技术的利用与发展会相应减少传统能源的支出。在某些情况下，可再生能源投资及运营成本比化石燃料低且回报周期更短。如何在油气业务与新能源业务之间进行资源配比是很多国际石油公司正在面临的难题尽管油气行业仍是核心业务，但是在能源转型的背景下，低碳减排技术的创新和发展已成为大势所趋，越来越多的资本渐渐从油气上游业务转向了新能源领域，未来油气煤炭等化石燃料上游投资增长空间被挤占，这将会对油气的长期供应产生影响。

据雷斯塔能源公司，2022年可再生能源领域的资本投资将达到4940亿美元，几乎与油气上游的勘探与生产资本支出持平。如果传统能源价格高企，投入可再生能源的资本支出可能会超过油气上游的勘探与生产资本支出。

资本市场的约束及暴利税使得投资更加审慎。

近十年来，由于行业处于低迷期，现金流疲软导致油气企业对外部资本十分依赖，因此，过去限制投资的因素主要是资本的可获得性。如今价格上涨使得油气企业获得了破纪录的现金流量。据国际能源论坛，2021年、2022年主要国际石油公司分别实现了970亿美元、1730亿美元盈余，是2000-2020年中年度最大盈余的3倍以上。

如今影响投资的主要因素是投资意愿。然而受金融市场资本纪律约束，不少油气企业需要偿还前期所欠的债务，同时股东们也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要求更多地获得股东回报，这些也会对投资产生很大影响。此外，如果上游资本支出未能快速增长，市场在中期面临供应短缺的风险将显著上升，油气价格将继续维持在高位，油气公司作为油气价格高企的受益者，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希望能够维持能源的稀缺性、延长价格处于高位的时间并借此回“血”，因此宁愿将资金转向偿还债务、投资者回报、股票回购而非大量增产，制约全球供给增长。加之，由于能源公司的利润暴涨，消费者负担加重，这使得不少国家开始设置价格上限并征收暴利税，这也会降低投资的意愿。

综上所述，受经济衰退、低碳转型、资本约束等因素影响，未来油气市场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俄乌冲突仍在继续，地缘政治及价格风险等因素也无法在短期内快速消除。因此，未来几年油气勘探生产支出可能会承压上行、稳中有进，年投资维持在5000-6000亿美元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