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满20岁的老旧风机迎来退役潮。
撰文 | 魏然
出品 | 零碳知识局
位于西班牙直布罗陀的塔希维拉人口只有几百，但却并不是一片安静的世外桃源。在麦田和向日葵地之外，伫立着数以百计的风机。呼啸声有时候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直布罗陀海峡风向多为东风或西风，从北方进入西地中海的冷气团在这里以低层高速的东风穿过，当地人称这种东风为累凡特风。极佳的风资源也让这里成为欧洲风电的起点。
1997年，《京都议定书》签订之后，风电成为限制碳排放的重要力量。6年之后的2003年，塔希维拉竖立起98台当时最为先进的风力发电机组，成为欧洲碳中和的先驱力量之一。
20年之后，上百台风机依然坐落在直布罗陀海峡旁，78.5MW的装机足以为4.8万户家庭供电，甚至机身的白色油漆都没有怎么褪色。“但这些风机的内核技术早就过时了。”运营商Acciona Energía的可再生项目总监玛塔·洛佩斯·希门尼斯说，“而且目前没有可用的升级方案。”
优劣抉择
这不是塔希维拉一个地方的问题。欧洲大陆9万台陆上风机中，至少有20%已经有15年以上的历史了。面对即将到来的20年大限，欧洲的政府、企业必须想到解决风电大限到达之后的解决方案。
西班牙的问题在欧洲更为突出：作为20世纪90年代最早投资建设风电的国家，西班牙有50%的风电场寿命超过15年。这一比例是整个欧盟最高的。
对于风电运营商来说，可以选择延长这些风机的寿命，也可能选择彻底抛弃。但是从政府的角度来说，风电装机数量和比例的变化，对于能源独立和碳中和目标的实现，都至关重要。
至少目前看来，在风电行业成本激增、风电邻避效应抬头的大背景下，风电企业似乎更倾向于选择彻底放弃这些寿命到期的风机。
西班牙多样化和节能研究所（IDAE）负责人乔安·格罗伊扎德·帕耶拉斯表示：“如果我们对这些风电场什么都不做，西班牙和欧洲其他地区就会失去一部分重要的可再生能源。”
格罗伊扎德估计，在2025年之前关闭这些老旧风电场将导致西班牙失去5至10吉瓦的风电容量，足以为300万至600万西班牙家庭提供电力。
支持延长风电寿命的人还表示，老旧风电场所处的位置往往都是风资源最好的优越地点。直布罗陀的塔希维拉就是典型。
风机运营商Acciona Energía的可再生项目总监
玛塔·洛佩斯·希门尼斯
西班牙是欧洲第二大风电装机国家，目前的总装机约为30GW。2020年，西班牙承诺在2030年前将可再生能源发电量从47%提升至74%。风电是其实现可再生能源目标的重要支撑。西班牙预计风电装机将达到60GW以上。
因此，西班牙和欧盟正在推动风机的“更新换代”：即拆除寿命到期的老旧风机，在同一地点建设更先进、更高效、发电量更大的风机。
但这需要更多的投资。“我不是说这是一场轻松的胜利，但这是一种非常理性地增加产能的方式，”格罗伊扎德说。
Acciona Energía的首席财务与可持续发展官何塞·恩特雷卡纳莱斯表示，新风机就像一辆高性能的奔驰车胜过一辆老式的雷诺。“除了性能更好，外观也更时尚。”
一个20年前的经典型号风机，其叶片顶端距离地面大约90米，装机容量800KW。而一个新风机的高度可以达到240米，装机容量更是可以达到7MW。
这样的一台新风机，转一圈发出的电量就超过普通家庭一天的用电量。
WindEurope估计，更新换代能使一个风电场的年平均发电量（以千兆瓦时计）增加两倍，同时风机数量可以减少25%。德勤估计，更新换代可以提供西班牙满足2030年可再生能源目标所需风电容量增长的三分之二。
工作人员在塔希维拉风电场办公室内查看能源生产数据。
对一个风电场进行更新换代可以使其年发电量增加两倍。
在塔希维利亚，Acciona Energía在2009年从竞争对手Endesa手中购买了一块土地。Acciona Energía首席财务与可持续发展官何塞·恩特雷卡纳莱斯决定对其进行更新换代。该公司将拆除98台老旧涡轮机，重新种植植被，修建新的道路，并在新的基础上建造13台更大的机器，所有这些投入耗资1.2亿欧元。
这是29个西班牙更新换代项目之一，Acciona Energía将从“下一代欧盟基金”（该基金支持欧盟的绿色转型）中获得几百万欧元的资助——具体到这个项目，补助大约为800万欧元。
这次大修将于5月开始，历时18个月。恩特雷卡纳莱斯表示，这次更新换代在经济上十分有利。“老机组的制造商都已经不存在了，零部件无从找起。因此预期坐等维护成本上升，不如直接更新成最新的机组。”
滞后的更新
但不是每个风电场都需要更新换代，这需要单独的评估。进行更新换代意味着在一段时间内牺牲运营商稳定的现金流。
恩特雷卡纳莱斯补充道：“这归结为经济因素。如果你拥有一个有利可图且不需要更多投资的资产，更新换代是没有意义的。”
简单的替代方案是通过更换一些零部件（新的叶片、齿轮箱还是发电机）来延长风机的使用寿命。一台经过精心维护的现有机器可以持续运转35到40年，但这不会让欧盟更接近其到2030年可再生能源占总能源消耗的42.5%的目标。
WindEurope首席执行官吉尔斯·迪克森表示：“在所有的老旧风电场中，有多少比例正在进行更新换代？答案是不够。这只是一个相当小的比例。”
一个关键在于，政府支持的激励机制逐渐消失，该机制通过向生产商保证高于市场价格的价格来激励最初的风电场。
更为关键的是，风电行业在2023年遭受了严重打击。受到利率上升、大宗商品价格上涨、需求不确定性和供应链紧张的组合的影响，欧洲风电市场遭遇沉重打击。仅西门子能源的风能部门去年就需要150亿欧元的纾困。
丹麦公司Ørsted，全球最大的海上风电开发商，本月宣布裁员高达800人，并大幅削减了新项目的目标，去年计提了40亿美元的减值损失。
根据一位从事可再生能源业务的高级银行家说法，欧洲风电项目的成本自疫情以来已上涨了30%—35%。根据瑞银的数据，西班牙新风电项目的盈利能力，以其内部收益率衡量，从2022年末的峰值14%下降到了2023年年中的谷底6%。
所有这些挑战都使得风机“更新换代”变得更加困难。审批和电网接入管理也是如此，风电行业抱怨说这些都是发展的障碍。
更糟糕的是，风电开发商正面临着自己版本的“绿色回击”——脱碳成本的增加。一些批评者认为风电是左翼的政治性行为，在环保方面并无建树。
环保危机
一直以来，风机的噪音等污染都会遭到居民的反对。居民担心风机这样的外来物体会破坏他们的乡村景观。
随着近年风电建设的提速，风电的邻避问题也越来越严重。西班牙生态联盟“行动中的生态学家”谴责了风机的“不受控制”的涌入。德国的一个非政府组织VLAB抱怨称，风电企业正在创造“工业化”的景观，也有抗议活动针对“叶片墓地”，即废弃部件被倾倒的地方。尽管丹麦制造商Vestas正在试验一种通过分离其碳纤维、玻璃纤维和环氧树脂来回收这些部件的方法。
反对风电也是欧洲环保潮流的一部分。
WindEurope的迪克森认为，反对风电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那些想要反击的少数群体比过去更有组织、更有动员力，而且资金也更充足。”
不过也有调查显示，真正居住在风电场附近的人更能容忍风机。第一手接触往往能够缓解恐惧，或者至少证明这些项目带来了新发展机会，包括但不限于：开发商支付地方税款，向地主支付租赁地块的费用，并通过翻新村庄大厅或建造体育中心向当地社区提供“好处”。
这一因素可能使大公司更容易进行风机的“更新换代”，而不是建造新项目。EDF可再生能源的执行副总裁，在法国监督了四个类似项目的卡洛塔·根蒂莱·拉蒂诺说：“当我们对现有资产进行更新换代时，得到的接受度更高。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它。”
然而，根植于环保主义的法律挑战依然很频繁。西班牙西北部的加利西亚地区风电行业组织表示，大约有100个项目因争议而停滞不前。
2022年，法院取消了一座风电场的更新换代授权，该风电场的所有者是葡萄牙的EDP，他们已经得到授权，可以使用7台更大的风机替换了61台旧风机。但是西班牙最高法院在本月推翻了这一决定。
许多法律纠纷中的关键是鸟类。风机越高，对鸟类造成的碰撞威胁就越大。一位曾在塔里法为风电开发商工作的鸟类学家何塞·安东尼奥·萨里昂表示，风机的叶片看起来可能移动缓慢，但尖端的速度可能达到近300公里每小时。“当叶片撞击秃鹫时，鸟可能会被劈成两半。”
2023年，Acciona Energía在其168个西班牙风电场记录了800起鸟类和蝙蝠死亡事件，其中包括10只濒危物种。恩特雷卡纳莱斯表示，“10是一个有意义的数字，但并不是很多。”
在法律纠纷中，风电高管们主张减少对野生动物保护的重视。去年11月，欧盟通过将风电项目纳入可再生能源，将“风电项目具有‘至上公共利益’的假设”确立为一项规定。
WindEurope的迪克森表示，这意味着“法官现在必须在保护野生动物与应对气候变化之间取得平衡”。
多重限制
即使没有对野生动物的担忧，风电行业获得“更新换代”的许可也并不容易，有时候甚至和新建项目一样需要结果严格审核。
葡萄牙电力公司（EDP）欧洲和拉丁美洲区首席运营官杜阿尔特·贝洛表示，在许多国家，一个现实可行的项目推进时间大约是5年。
法国试图在更新换代不涉及“实质性”提高涡轮机高度时加快进程，但许可证的授予和新项目的建设可能需要8至9年的时间。“时间可能是最大的成本.”贝洛说，“它增加了某些许可证失效的风险，以及反对意见增加的可能性。”
除了审批、许可，升级风电容量还需要解决和电网之间的接入问题。西班牙按照先来先服务的原则分配其电网连接，这导致更新换代项目排在了后面。尽管欧盟正在推动变革，但政府现在希望优先考虑最佳项目。
欧盟能源专员卡德里·西姆松在2023年10月曾感叹，整个欧盟等待各类许可证的风电容量是正在建设中项目的四倍。随着欧盟委员会宣布支持风电行业的措施，她表示：“目标是确保项目的筛选和批准不会耽误时间。”
在西班牙，格罗萨德表示，西班牙“可以做得更好”，但是环境评估是必要的，以避免任何“自由发展”带来的问题。
德国投资集团Qualitas Energy的奥斯卡·佩雷斯指出了欧洲风电监管瓶颈的主要原因：欧盟或国家级别设定的气候目标与地方监管机构之间存在对立的“二元性”。“流程标准化程度越高，规则越清晰，地区的自由裁量权就越小。”
从塔希维拉（Tahivilla）沿着高速公路往下走是一个位于山顶的风电场，名为El Cabrito。它建于1995年，并于2018年由Acciona Energía进行了更新换代。
公司员工在灌木丛中观察鸟类的飞行，通过智能手机下达指令。如果发现鸟类靠近风机，则可以在15秒内停止叶片旋转。
如果要加速更新换代，恩特雷卡纳莱斯表示，需要有一个能够快速审批的途径。“更新换代应该比建造全新的风电场更容易。”在此之前，那些仍在考虑风机退役的国家将会发现时间并不在他们这一边。
（本文编译自FT，原文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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