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方瑞瑞 冯连勇
作者供职于中国石油大学（北京）
俄乌冲突使得乌克兰基础设施破坏严重，然而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过境乌克兰的俄罗斯天然气管道仍然在坚挺运行。这迷一样的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本文先回顾一下俄罗斯过境乌克兰天然气管道的历史渊源，再深入探究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
俄罗斯“借道卖气”
由于地理原因，乌克兰夹在俄、欧之间，是俄罗斯与欧洲天然气陆上运输的重要中转站。俄罗斯目前通过四条主要管道向欧盟和英国出口天然气：
一是由东至西横穿乌克兰的多条管道，主要包括“兄弟”管道和“联盟”管道，二者年输气能力分别为240、280亿立方米。
二是由东至西穿越白俄罗斯、波兰进入德国的“北极光”管道和“亚马尔-欧洲”管道，二者年输气能力分别为460、330亿立方米。
三是通过波罗的海进入德国的“北溪”管道，包括北溪1号、北溪2号（未投入运营），二者年输气能力均为550亿立方米。
四是穿越黑海的“蓝溪”、“土耳其溪”管道，二者年输气能力分别为160、315亿立方米。
乌克兰“坐地起价”
由于历史及地理原因，过境乌克兰的天然气管线曾是苏联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唯一通道。由于从经济角度，过境乌克兰是最为便捷的通道，所以直到21世纪初，俄罗斯流入欧洲的天然气中仍有约85%是过境乌克兰的。作为交换条件，俄罗斯一直向乌克兰支付天然气管道的过境费并向乌克兰提供廉价的天然气。
这种过度依赖赋予了乌克兰一种“特权”,乌克兰常借通道权“卡”俄罗斯“脖子”，天然气管道逐渐成为乌克兰与俄罗斯进行博弈的重要工具。
2004年底，乌克兰爆发“橙色革命”逐渐“疏俄倒西”。此后，乌克兰频频就过境费上演“坐地起价”的戏码，与其他路线相比，通过乌克兰的过境费用更加昂贵，迫使俄罗斯不得不与之不断“斗气”，两国在天然气过境费和价格问题上的争执持续多年。
2006年、2007年和2009年，因俄乌价格纠纷和未偿债务，乌克兰管线曾多次对欧断供。过境通道对于乌克兰来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对于俄罗斯则是无可奈何的软肋。
俄罗斯迫不得已“另谋出路”
俄罗斯出于保障其能源安全的目的，不断谋求天然气通道的独立。为此，俄罗斯绕过陆上的乌克兰，不断寻求建设跨海管道向欧盟输送天然气，分别在北部波罗的海、南部黑海的海域内铺设了5条天然气管道，通过波罗的海2条管道是“北溪1号”和“北溪2号”。
“北溪1号”于2011年投入使用，首次直接将俄罗斯与欧洲天然气管网相连，终㐀了俄罗斯向欧洲输气必须经第三国中转的历史。与“北溪1号”平行的“北溪2号”管道遭到狙击和干扰，在2022年几乎就要投入使用之际被迫停摆。通过黑海的3条管道分别是蓝溪管道（2005年通气）、南溪管道（2014年被迫放弃）和土耳其溪管道（2021年投入使用）。
俄罗斯通过上述管道慢慢实现了对天然气通道的部分控制，但是尽管俄罗斯如此辛苦地布局，却仍无法完全消除乌克兰管道对其的重要影响。据ENTSOG数据，2017-2019年，过境乌克兰天然气流量仍然占俄罗斯对欧洲出口的48%左右，乌克兰管线仍是俄罗斯天然气管线中最为重要的一条。
飓风眼内的平静
自2022年2月24日起，俄罗斯和乌克兰大打出手将近1年了，由于战场主要在乌克兰境内，冲突的持续升级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导致乌克兰很多地区都在激烈的战斗中成为废墟。
2022年4月，波兰宣布停止接收俄罗斯天然气。随后，俄罗斯停止通过“亚马尔-欧洲”管道输气。8月，俄罗斯宣布无限期关闭“北溪1号”。9月，俄罗斯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北溪1号”和“北溪2号”管道在瑞典和丹麦附近海域发生爆炸泄漏，需要进行重大重建工程，这也意味着俄罗斯四条主要天然气通道中的两条传统线路皆已不通，加之南线仅为少数几个欧洲国家输送天然气，很难为欧洲主要天然气市场提供太大帮助，所以，过境乌克兰天然气管线如今成了欧洲管道气的“生死线”。
尽管俄罗斯向乌克兰发射导弹，但是据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消息，俄仍在通过乌克兰向欧洲输送天然气，每天约有4200万立方米的天然气通过乌克兰管道流向欧洲。尽管乌克兰领导人天天都在呼吁欧洲立即停止进口俄气，但乌方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干扰过境天然气流向德国、奥地利、斯洛伐克等国家。
乌克兰为何能够容忍欧洲的“资敌行为”，而不是直接切断供应或者炸毁输气管道呢？究其原因可以分为如下两个方面：
经济方面，俄罗斯与乌克兰都是受益方
这场冲突尚未到达不计一切代价的地步，俄乌一边打仗一边还在合伙做生意，双方仍存在一定的经济理性，两国通过保持天然气流动都在获利——俄罗斯通过高价出售天然气获得收入，乌克兰则收取相应的过境费。
从俄罗斯方面来看，一是维持通过乌克兰的天然气运输可以彰显其作为供应商履行长期合同的可靠性。天然气通常以25年的长期合同出售，尽管欧盟一直试图将天然气交易转移到现货市场，但俄罗斯一直倾向于长期合同。虽然欧盟宣布对俄罗斯进行了制裁，但是影响的主要是2022年及未来的合同，前期已经签约的合同需要履约。
二是天然气是俄罗斯难以割舍的“摇钱树”，可以帮助正在接受制裁、举步维艰的俄国获取高额的外汇收入。
三是如果俄罗斯不能履行合同义务，将会招致数十亿美元以上的金融合同罚款，这对于俄罗斯来说，将是雪上加霜。
四是切断欧洲的天然气对俄罗斯也无益处。理论上俄罗斯可以用油轮将石油运往其他地方，但天然气不同，俄罗斯通过船舶出口液化气的设施有限，且从俄罗斯到欧洲的天然气管道系统不能连接到东部管道系统。
因此，俄罗斯能源部表示，俄罗斯最大限度地重视全面履行天然气合同义务和实现天然气的足额供应。尽管美国及欧盟对俄实施禁运，俄方仍继续通过乌克兰过境向欧洲输送天然气，履行对欧洲消费者的义务。
从乌克兰方面来看，它不仅可以收取一笔价格不菲的过境费，还能在必要的时候截留俄罗斯的天然气以备自用。
根据俄乌双方2019年末达成的协议，俄罗斯5年内要向乌克兰支付高达70亿美元的天然气过境费，这对乌克兰来说是一笔十分可观且稳定的收入。据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有限公司官方发言人称，2022年按照合同经乌克兰过境的天然气，其过境服务费已全额支付。2022年11月22日俄方发布消息称，发现过境乌克兰输往摩尔多瓦的天然气在乌克兰境内被截留，截留的天然气总量为5252万立方米。尽管乌克兰方面否认了俄方说法，但是真伪难辨，未来也不排除乌克兰这样做的可能。
政治方面，俄乌双方均为自己留有余地
欧洲方面，暂时不希望管道被关闭或者破坏。
俄乌冲突使得欧洲已经陷入了几十年来最大的能源危机，俄气正在为欧洲续命，突然削减天然气将产生严重后果，欧洲并不希望俄罗斯完全断供。能源价格高企，供应链运行受阻，通胀严重，生活成本严重增加。
据欧盟委员会，来自美国和卡塔尔等国的天然气和液化天然气(LNG)2022年可能取代600亿立方米的俄罗斯供应。然而欧洲目前没有足够的液化天然气储存设施，而建立LNG基础设施需要时间，同时将液化天然气分配到管道连接较少的欧洲地区可能会面临挑战。且目前LNG的价格极其昂贵，欧洲要为此付出巨大的经济代价。
俄气彻底断供将推升欧盟能源价格上涨和通胀压力，导致数百万人失业，可能会导致更广泛的动荡和更严重的危机，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由于俄乌军事能力悬殊，欧洲正在对乌克兰进行军事援助，欧洲可以以削弱乌克兰的援助为由威慑乌克兰让其不敢轻易采取单方面的破坏或关闭管道的行动，而且即使乌克兰孤注一掷，欧洲还有一个备选方案，就是将天然气供应转移到目前已经关闭但是可以使用的亚马尔-欧洲管道上去。
俄罗斯方面，心存与欧洲恢复能源合作的期许。
尽管俄罗斯与欧洲在地缘战略方面存在竞争，但在能源领域一直有着深入、良好的合作关系。由于地理位置、历史依赖和长期的经济交往基础，欧洲是俄罗斯最优市场，两者互为彼此最大的贸易伙伴。
同时，俄欧在其他领域也存在着共同的利益。俄罗斯天然气的重新流入有助于稳定欧洲的能源价格，全面切断俄罗斯天然气将使欧洲经济陷入衰退。
鉴于目前俄罗斯自身的经济形势，完全切断天然气供应对俄罗斯自身来说也是非常有害的。尽管欧盟对俄制裁和对乌援助的规模均是空前的，但是俄罗斯目前“投鼠忌器”，依然保留有回旋的余地，未来也希望通过修复、改善与欧盟的能源供给关系帮助自身摆脱经济困境。因此，俄罗斯是不会放弃过境天然气管道的。
乌克兰方面，保留过境天然气管道“一石四鸟”。
一是天然气管道是一个绝妙的施压杠杆，乌克兰目前依然是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可靠运送者，可以通过断俄气向欧洲施压并要求获得更多的战争援助。
二是破坏管道可能会使乌克兰境内的基础设施更容易受到俄罗斯导弹的攻击，乌克兰军力不足，害怕俄罗斯的疯狂报复，因此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
三是破坏管道会导致大量甲烷泄露，对全球气候变化带来负面影响，乌克兰难辞其咎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四是俄乌未来走向十分的不明朗，一旦美欧不堪重负放弃乌克兰，停止援助，最终局势不利于乌克兰，天然气管道仍旧可以成为乌克兰与俄罗斯谈判的筹码，借此为自己争取利益。
综上可知，过境乌克兰的天然气管道未被破坏看似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在能源格局进行深度调整的背景下，这一现象也反映了当前国际能源关系的复杂性。美国为了一己之私，对欧盟、乌克兰施加了诸多影响，但欧洲的能源供应毕竟是欧洲自己的事情，而非美国的事情。
俄乌冲突未来的走向仍然存在很强的不确定性，具体情况要看美、欧、俄、乌等多方博弈的最终结果。一旦冲突继续升级，覆巢之下，难有完卵，过境管道恐怕也将遭受打击。如果紧张局势得到缓解，过境乌克兰天然气管线则能安然地度过这场危机。可以预见的是欧盟与俄罗斯关系短期内将大不如前，该管道在短期内完成履约后恐怕要停用很长一段时间，等到俄欧关系修复才能继续在世界的能源舞台上发挥自己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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