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产对“欧佩克+”不再是双刃剑吗？

2020年4月以来，国际油价大幅上涨。2021年3月12日，布伦特和WTI的收盘价分别为每桶69.22美元和65.61美元，与去年同期相比均上涨108%。“欧佩克+”有意推迟复产是涨价的重要原因。多数“欧佩克+”成员国的经济严重依赖原油出口收入，高油价对它们始终有诱惑力，而减产理论上是推高油价的有效办法。

2009年前后美国页岩革命爆发。之后“欧佩克+”常常陷入两难境地，尤其是担心减产虽然可能会暂时推涨油价，却会招致美国石油公司来抢走市场份额。因此，对“欧佩克+”来说，减产通常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可是，在过去一年，“欧佩克+”越来越大胆地通过减产推涨油价。这次它们的胆气何来呢？

2020年4月12日，在第10届“欧佩克+”特别部长级会议上，“欧佩克+”达成史上最大规模的减产协议，对之后两年的产量做了安排。协议规定，2020年5月至6月，23个“欧佩克+”减产970万桶/日；2020年下半年调整到770万桶/日；从2021年1月至2022年4月，再调整到580万桶/日。达成协议后至今，国际原油价格大幅上涨。

“欧佩克+”尝到减产的甜头后，从2020年下半年至今，多次延缓复产的步伐。结果，到2021年4月，“欧佩克+”的原油产量将为3,595.3万桶/日，和2020年4月12日确定的减产基准相比，减产790万桶/日。这说明什么呢？一方面，减产量比当初规定的580万桶/日扩大了210万桶/日。另一方面，2021年4月“欧佩克+”的原油日均供应量比2020年下半年（除7月外）的产量还少20万桶。

根据最新安排，2021年4月“欧佩克+”中两强——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的原油产量分别是811.9万桶/日和937.9万桶/日，可见，沙特阿拉伯的原油产量甚至低于减产启动时的850万桶/日。和1,100万桶/日的基准产量相比，沙特原油产量下降了26%。但是，同期国际油价大涨，让沙特得到了更多。2020年3月即减产大会之前的一个月，布伦特均价为33.73美元/桶，到了2021年2月，布伦特均价已经涨至62.28美元/桶，涨幅高达85%。结果，沙特产量虽然明显下降，但石油总收入却大幅上升。减产最多的沙特都获利，减量很小的产油国的增收更不在话下。

因此，在目前的情况下通过减产来推涨国际油价的确符合“欧佩克+”的利益。由于沙特等重要成员国为平衡财政预算，需要每桶80美元以上的油价，所以预计“欧佩克+”将继续努力推涨油价。

“欧佩克+”推涨油价，光有意愿还不够，更重要的是能力。近一年来，国际油价的大幅上涨证明“欧佩克+”的确有强大的推涨能力。

但是，这一点并不正常。

2009年后，页岩革命的爆发让美国页岩油生产商成为世界石油市场新的平衡手。一旦油价被其他产油国减产推高，美国页岩油生产商就会较快做出反应，通常一两个月内就会弥补上产油国减产造成的供应缺口，而供需恢复平衡导致油价下跌，并使产油国涨价的努力付诸东流。在过去大约10年里，这样的博弈和循环已经出现了多次。

由于当今的国际石油市场中有美国页岩油生产商这么一支强大的“快速反应部队”，“欧佩克+”轻易不敢造次。虽然“欧佩克+”中的多数国家希望大幅推高油价，但是也有成员国更加谨慎，认为应该高度警惕美国石油公司抢走客户的可能性。比如，俄罗斯一直很重视美国页岩油生产商的反应。俄罗斯经济对石油出口收入的依赖程度相对较低，对高油价没有沙特等欧佩克国家那么着迷。俄方多次表示，油价不宜太高，每桶50美元上下的价格最理想。

过高的价格只会刺激美国页岩油加速增产并在世界石油出口市场中攻城略地。而且，美国石油公司的强势不只是钱的问题，它还会增强美国的全球能源霸权。能源霸权是美国霸权的一部分。由于美俄关系自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持续紧张，美国霸权的增长对俄罗斯国家安全不利。过去几年的事实证明俄方的担心并非多虑。

然而，从2020年4月至今的一年时间里，情况发生了变化。“欧佩克+”通过一再延长巨大的减产规模以制造国际原油市场中的供应不足，并以此推高油价。而且不再那么担心美国石油公司的反应。这一变化背后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呢？

和大石油公司相比，尤其是与“欧佩克+”成员国中的国家石油公司相比，美国页岩油生产商对油价涨跌更敏感。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一度沉重打击了世界石油需求，并导致油价重挫。美国页岩油生产商遭到重大打击，部分公司破产，原油产量大跌。美国能源信息署数据显示，2020年美国原油产量从前一年的1,220万桶/日下降到1,130万桶/日，同比下降93.5万桶/日，创造1940年有历史记录以来的最大降幅。

虽然美国原油产量在2020年5月创下1,002万桶/日的年内新低后，开始随着油价的回升而反弹，但是反弹速度却不够有力。为什么呢？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主要产油州的疫情至今还比较严重。相应地，当地政府对疫情的防控措施既影响了石油消费的恢复，也拖累了原油产量的回升。比如，得克萨斯州是美国最大产油州，其2020年的原油产量占全美的43%。2020年得克萨斯州的原油产量同比下降20.5万桶/日。总体上，得克萨斯州2020年的原油勘探开发受到当地疫情防控措施的严重影响。石油公司员工普遍实行居家办公，这对公司联系压裂队、签合同、招标、审批、讨论设计方案等各方面工作都有影响。

新冠肺炎疫情还推动了美国国内政治的变化。共和党人特朗普在任美国总统期间，数次在WTI涨破每桶60美元、美国国内汽油价格接近每加仑3美元时，发推特表达对沙特和欧佩克推涨价格的不满，并要求沙特带头把油价降下来。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寻求连任的特朗普败选，其重要原因是应对疫情不力。民主党人拜登成为美国新总统。拜登重视低碳环保、应对气候危机。石油等化石能源价格的上涨，会让美国民众少消费化石燃料，从而有利于保护地球母亲。或许从这点考虑出发，拜登不会像特朗普那样间歇性地敲打欧佩克和“欧佩克+”。

实际上，拜登政府对高油价的无动于衷已经有所表现。3月4日“欧佩克+”部长级会议结束后，白宫新闻发言人普萨基被问及“欧佩克+”的决定时没有直接置评，而是表示美国政府正专注于通过经济刺激计划来帮助美国人。今后四年，“欧佩克+”在酝酿继续涨价时，或许不用太忌惮美国政府的反应。

新冠肺炎疫情对国际石油市场的改变，并不局限在影响了美国原油的回归。它还改变了“欧佩克+”的运转规则。疫情之前，“欧佩克+”部长级会议一般一年召开两次，各国能源或石油部长从世界各地齐聚位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欧佩克总部。疫情之后，改为线上开会，会议组织变得更加容易，召开频率也提高。借助这一变化，“欧佩克+”可及时调整减产、增产，在市场应对上更快。如2021年已经在1月、3月召开了两次，4月1日又将再度召开。高频进行线上的部长级会议，增强了“欧佩克+”在国际社会中的存在感，其高光时刻明显增加。更重要的是，“欧佩克+”在每次做会议决定时，不用像过去那样，担心在召开下次会前美国页岩油会回归，并豪夺“欧佩克+”成员国的市场份额。

虽然美国政治发生了有利于“欧佩克+”的重要变化，新冠肺炎疫情对美国产油业的冲击也暂时给了“欧佩克+”推涨国际油价的底气。但是，这样的底气或许难以长期存在。首先，美国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联邦政府，不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政府，对石油生产、石油价格等市场因素的影响从长期看都是有限的。其次，随着疫苗接种工作的推进以及疫情的缓解，美国各产油州正在陆续放松疫情防控。比如，得克萨斯州已经于3月10日起全面复工，“口罩令”、餐厅客流量限制等防疫命令被撤销。由于疫情防控拐点的到来，美国原油产量的回升大概率将提速。

在过去一年，减产对“欧佩克+”不是双刃剑。可是，它很可能是例外而非规律。从能源经济学以及气候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它很难长期持续。